政治学通识
序 为什么政治很重要？
从摇篮到坟墓，政治对每个人不离不弃。政治学就是理解和研究政治现象的学科。政治学感兴趣的是在政治领域发生了什么、如何发生的以及为什么发生。
前两个问题是描述性的。要了解政治现象，我们既可以通过报纸、电视和互联网去观察，也可以在现实政治生活中去体验。
第三个问题是解释性的。“为什么发生”会更深奥一些，更多地涉及政治学理论与政治学研究。试图解释一些重大的政治现象何以发生，是政治学研究的基本任务。
本书试图介绍和探讨政治学领域的基本概念、主要理论与重大议题。比如：
古希腊人如何理解政治？孔子与韩非的政治观有何不同？
身处荒岛的众人如何构建合理的政治秩序？从哲学思辨到博弈论，政治学走过怎样的路？
自由主义、保守主义和社会主义分别主张何种政治观点？论战焦点何在？
如何理解现代国家？如何解读国家构建和国家能力等时髦概念？
全球范围内有哪些主要的政体类型？不同政体的政治逻辑是什么？
如何理解民主政治模式的多样性？为什么政治制度很重要？
国王可以强拆吗？宪法和法律在政治生活中扮演何种角色？
为什么有的国家实现了成功的民主转型，而有的国家则没有？
选民根据什么来投票？为什么非暴力不合作运动能奏效？
为什么不同国家的政治文化差异如此之大？民主可以跨文化移植吗？
什么是民族主义？怎样解读族群政治与族群冲突？
如何理解政治生活中的暴力现象？内战何以发生？
私人部门与公共部门如何实现有效治理？什么是经济增长的政治学？
如何理解政治科学研究的常见误区？什么是真正的政治科学研究？
第 1 讲 什么是政治？
政治是国家兴衰的关键
政治是国家兴衰的关键：
政治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每个人都无法逃避政治。
古希腊思想家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说，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
政治与经济是一种互动或互相影响的关系。政治权力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是否能实现经济繁荣。
1993年，奥尔森发表了一篇题为《独裁、民主与发展》的论文，讨论的是政治与经济的关系：
假如统治者有生之年考虑要把位置传给自己的下一代，这将存在一个问题：统治者是代际关系中的利他主义者吗？因此统治者并非总能做到深谋远虑和审慎节制。
只有把统治者的权力放到宪政民主的框架中，统治者才不会胡作非为，长期持续的繁荣才有保证。这是宪政的基本原则。与宪政密切相关是民主的办法，即辖区内的居民对由谁来统治拥有投票和选择权。
美国经济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道格拉斯·诺思在《经济史中的结构与变革》中指出：
宪政体制使得英国的财产权利得到了有效保护。这样，更有效率的产权制度最终成就了英国的工业革命。
诺思及其合作者后来的研究同样证明了政治的重要性：
穷国贫穷的核心是其经济增长不是连续的，有大量年份处在经济衰退中。诺思及其合作者认为，构建有效社会秩序的困难，是穷国经济增长困境的根源。
中国人的政治观
孙中山先生在《民权主义》中的政治观非常经典：
政治两字的意思，浅而言之，政是众人的事，治就是管理，管理众人的事便是政治。有管理众人之事的力量，便是政权，今以人民管理政事，便叫做民权。
不少公共政治教科书这样定义政治：
政治是以经济为基础的上层建筑，是经济的集中表现，是以政治权力为核心展开的各种社会活动和社会关系的总和。
在这一定义之上，通常还有三个基本观点：
政治的根源是经济，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
政治的实质是阶级关系，在阶级社会中，阶级性是政治的基本特性。
政治的核心是政治权力，所以国家政权是政治权力的根本问题，任何阶级要实现自己的目的，都必须掌握对国家或社会的最高统治权。
孔子与韩非政治观的分野
儒家更多地从伦理角度来理解政治，强调政治的伦理观或政治的道德观。政治本身就包含了端正、正直和正确的意思，这是孔子的重要立场。
孔子认为，政治就是要端正。如果上头的君王端正了，百姓就能够端正。
孔子把从政视为道德上要求很高、伦理上要求很严的一种行为。
法家的政治观与儒家完全不同，其代表人物是韩非。韩非把整个国家视为国君的一个工具，目的不过是为了实现君主的欲望与抱负。
韩非给国君提出一条重要的管理原则，这里的原则已经接近现代工商组织的管理哲学，即组织管理要讲究赏罚分明。
韩非认为，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所有的统治和政事都要围绕人趋利避害的本性。
孔子和韩非是中国春秋战国时期两位最重要的政治思想家，但他们走上了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他们的分野代表了古代中国理解政治的两种主要取向。
古希腊人如何理解政治？
在古希腊人看来，政治的概念包含着这样几个特性：
政治本身就是公民对城邦公共事务的参与。如果缺少了公民对城邦公共事务的参与，就不能称为政治。
公私领域的区分。雅典政治区分了今天意义上的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这意味着已经存在私人空间和个人自由的概念。
政治的目的是追求公共之善。从柏拉图到亚里士多德，他们都关心如何塑造善的社会，政治的最终目的是要实现着这样一个社会。
目前国际主流学术界对政治的看法认为：
不受限制的权力是带有暴力性质的，纯粹的暴力更多是一种物理力量而不是政治。只有政治参与者行动的约束条件以及在这些约束条件下指导他们行动的策略，才构成政治的本质。
西方的现实主义政治观
在现实世界中，政治并不经常是人们所设想或期待的某种理想主义类型。政治很多时候是冷酷的，甚至还充斥着暴力或血腥。
《君主论》表述的政治哲学，后来被称为“马基雅维利主义”。马基雅维利主义是指一种政治上的现实主义，它把政治和道德剥离开了。在马基雅维利者的眼中，政治是无关道德的。
德国现实主义学者卡尔·施米特认为，政治的核心是“划分敌友”。正是因为政治是划分敌友，关乎生死搏斗，所以政治斗争的方式并不总是和平竞争或自由协商，而完全可能是暴力角逐。
理解政治的当代观点
现代政治学教科书关于政治的定义不下数十种。
哈罗德·拉斯韦尔认为，政治是关于权力的配置和分享。
戴维·伊斯顿认为，政治是关于“价值的权威性分配”。
罗伯特·达尔则认为，政治是“影响力的运用”。
弗兰克·古德诺从区分政治与行政的角度来界定政治，认为政治是国家意志的表达，行政是国家意志的执行。
安德鲁·海伍德认为，政治是“人们制定、维系和修正其生活的一般规则的活动”，这里注重的是政治与一般规则之间的关系。
杰弗里·托马斯在《政治哲学导论》中提出了一个多维度的界定政治概念的框架——政治的五因素模型。
第 2 讲 政治学：智者如何思考？
岛屿的寓言：谁之统治？何种秩序？
假定教室里的所有人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弃置在太平洋深处的一个岛屿之上。首要的问题是如何构建一个基本的政治秩序。
如果没有一个基本的政治秩序，按照英国政治哲学家霍布斯的说法，就可能会陷入每一个人与每一个人的战争状态。
基于传统的统治：这种统治方式依赖于历史惯例和权威。这种统治方式的优点是容易被众人接受和服从，缺点是不能保证统治者是一个公正而有为的统治者，也不能解决统治者的继承问题。
基于卡里斯玛的统治：这种统治方式依赖于个人魅力和领导力。这种统治方式的优点是能够激发众人的热情和信任，缺点是不能保证统治者的的蜕变和腐败。
基于法律的统治：这种统治方式依赖于规则和制度。这种统治方式的优点是能够限制和平衡统治者的权力，保障公民的基本权利，缺点是不能保证统治者的智慧和品质，也可能导致派系之间的相互竞争。
总的来说，政治秩序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一个岛屿的福祉。一种优良的政治秩序，更能使一个社会产生发达的文明和强大的竞争力。
什么是政治学？
人类为了生存而过着群居的生活，有效的群居生活需要一定的社会组织和权威机构。
一般认为，政治学作为一个学科经历了三种不同的传统：
哲学传统：哲学传统重视规范研究，更多地进行哲学思辨式的探索，关注应该怎样的问题。
经验传统：经验传统关心的是现实世界中的不同国家、不同城邦、不同政体的政治实际上是怎样的。
科学传统：科学传统是在经验研究中更多地采用科学方法。在科学传统中，学者们更关心对因果关系的探究，通常还包括对因果机制与过程的解释。
今天的政治学通常包括四个主要领域：
政治哲学，有时又被称为政治理论。政治哲学关心的仍然是自西方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以及中国的孔子和韩非以来经久不衰的重要问题。
比较政治学，这是目前政治学研究最重要的领域。比较政治学是对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政体制度、政治运行、公共治理与治理绩效的比较研究。
本国政治。本国政治研究是用比较政治学的理论与方法来研究自己的国家。但本国政治研究一般会比跨国研究更为专门和深入。
国际政治，又称国际关系。国际政治研究不只是关心本国与他国的国际关系，同时还研究别的国家和地区之间的国际关系。
古希腊与古罗马的传统
西方的政治学传统可以追溯至古希腊。两位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就讨论过政治学的基本问题，被视为西方政治学的重要源头。
公元前6世纪波斯帝国发生内乱，内战结束后几个主要政治人物围绕建立何种统治秩序展开了争论：
欧塔涅斯是民主制的支持者、独裁制的反对者。他认为独裁统治带来了种种坏处，主张让全体波斯人参与国家的统治和管理。
美伽比佐斯并不看好民主制，他是寡头制的拥护者。他既不信任独裁的君主，亦不信任普通大众。
大流士认为应该推行独裁统治，理由在于无论民主制还是寡头制都会带来不好的结果，而等到这种结果显现的时候都要靠独裁制来解决问题。
古希腊的政治学传统自然离不开著名哲学家柏拉图。柏拉图是一位众所周知的人物，在西方哲学史上的地位极高：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开篇就讨论“什么是正义”，这是政治哲学的经典议题之一。
柏拉图非常关注的是什么是最好的政体，以及什么是善的社会。卡尔·波普尔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中把柏拉图视为现代极权主义思想的滥觞。
在古希腊的政治学传统中，亚里士多德的开创性贡献是对政体类型进行了研究，并首创了比较研究的方法。
亚里士多德根据两个标准区分了政体类型：一是统治者数量的多寡，二是统治的目的是否服务于全城邦的利益。
他划定了六种政体类型，分别是三种正宗政体：君主政体、贵族政体和共和政体，以及相应的三种变态政体：僭主政体、寡头政体和平民政体。
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甚至还颇有远见地讨论了19世纪以来愈显重要的阶级斗争问题，论述了贫富冲突的危害以及中产阶级的重要性。
西塞罗较为重要的贡献是对混合政体思想的发展，他是混合政体的忠实信徒。君主制、贵族制和民主制，三种政体各有缺陷，最优良的政体是把这三种政体的有利特性结合起来。
从“黑暗时代”到启蒙时代
西罗马帝国覆灭之后，欧洲就进入了漫长的中世纪。过去中世纪被称为“黑暗时代”，但今天的很多历史学家正在改变这一观点。
马基雅维利生活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著有《君主论》和《论李维》等重要著作，是政治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他阐述了将政治与道德相分离的原则，同时也敏锐地嗅觉到了欧洲民族国家革命即将拉开序幕。就本意而言，马基雅维利认为共和国是优于君主国的。
欧洲政治思想的重要转换是16-17世纪宗教改革的兴起。宗教改革的背景是中世纪以来天主教会的腐败以及君主与教会权力的争执，同时宗教改革受到了文艺复兴中人本主义思潮的影响以及印刷术这一新技术兴起所带来的冲击。
马丁·路德（1483—1546）神父认识到原来人的得救只是因为他对上帝的信仰以及上帝的恩赐，其他一切的律法都不能保证使人得以“称义”。这种见解后来被称为“因信称义”。
法国思想家让·博丹（1530—1596）的主要贡献是他的主权学说。他认为，主权是超越其他权力之上的、不受法律约束的最高权力。博丹的这种主权学说对当时民族国家的兴起，对后来国家理论的出现应该产生了重要影响。
英国政治思想家托马斯·霍布斯（1588—1679）的名著是《利维坦》。霍布斯在《利维坦》一书中最为杰出的贡献是从学理上阐明了国家的必要性。他的论证从自然状态出发，开创性地引入了个人主义方法论，结论是国家乃人类社会所必需。
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1632—1704）被视为早期自由主义的杰出代表，他认为统治应该基于被治理者的同意，提出了立法权与行政权两权分立的思想。由此，洛克确立了古典自由主义奠基者的历史地位。
法国启蒙运动造就了两位享誉世界的杰出政治思想家孟德斯鸠（1689—1755）和卢梭（1712—1778）。
孟德斯鸠的政治思想某种程度上是对洛克的继承，他一方面反对专制和捍卫自由，另一方面论证了三权分立的必要性。孟德斯鸠的学说后来启发了美国制宪会议及联邦党人，直接影响了1787年《美国宪法》的起草与美国政体的创建。
卢梭的重要贡献是完善了社会契约论，并提出了主权在民的学说。所以，卢梭被视为系统阐明民主理论的重要源头。他把社会契约视为组织政治社会的条件。后人把卢梭视为启蒙时代人民主权学说的主要阐发者。
在19世纪之前，人类政治思想史上最具有实践智慧的著作无疑要数《联邦党人文集》。因为后来美国以自由民主政体闻名于世，而联邦党人的主张又与美国自由民主政体关系密切，所以多数研究者往往很重视联邦党人的共和制和联邦制思想——前者是指自治政府、代议制、三权分立、自由学说以及共和制的主张，后者是指中央与地方政府合理划分权力的主张。《联邦党人文集》的名言是“野心必须用野心来对抗”。
经验研究范式的兴起
19世纪政治学的主要特征是整体上向经验研究的转向。到19世纪，实证主义（positivism）哲学开始兴起。
实证主义是一种以实际验证为核心的哲学思想，注重以科学方法来观察和研究经验事实，通过这种观察和研究来探究事物的本源及事物与事物间的联系。
从政治科学到研究范式的多样化
20世纪以来，政治学研究迎来了政治科学的时代。卡尔·波普尔在《猜想与反驳》中认为，社会科学研究的一个标准是研究者提出的理论假说应该具有“可证伪性”（falsifiability），也就是具有证伪机制。
政治科学研究的核心是探索政治现象背后的因果关系，这种因果关系的理论形式经常表述为一个理论假说——即何种原因导致何种结果。
到了行为主义革命阶段，研究重点变成人的政治行为。行为主义认为政治学应该研究实际存在并且可以观察到的人的政治行为。因此，行为主义比较重视数据的收集和整理。
行为主义革命的进一步发展也引起了学术界的反思。作为一门实证科学，如果政治科学无法系统性地吸收道德和伦理价值的因素，也无法对政治行为承担责任，它注定是要令人失望的。
行为主义革命之后，到20世纪70年代左右，经济学研究方法在其他社会科学研究领域的扩展，推动了理性选择范式的兴起。这股潮流被称为“经济学帝国主义”。
理性选择学派的核心是用经济学理论和方法研究政治，特别是借鉴新古典经济学的视角，它把政治领域类比为市场，把政治活动（比如选举）视为交易。理性选择范式基于经济人假设。
理性选择学派还跟一个重要的新古典经济学研究分支有关，就是新制度主义经济学。新制度主义经济学的代表人物之一道格拉斯·诺思还提出了“新古典国家理论”。新古典国家理论把国家视为“使福利或效用最大化的统治者”。
与理性选择范式有关的是博弈论在政治科学研究中的应用。博弈论把政治视为不同政治参与者博弈的过程。博弈论最简单的应用是囚徒困境，而多数博弈论研究采用的是比较复杂的数理形式。
到了20世纪90年代以后，政治哲学与政治思想的研究又获得了某种程度的复兴，实证研究中质性分析与量化分析两种路径的平行发展，理性选择范式扩展到更多的研究领域，后现代主义的研究方法也开始兴起——有的学者甚至开始走向解构和诠释的路径。
第3讲 意识形态大论战
政治观点背后的意识形态
不同的人信奉不同的意识形态，这是人类社会的普遍现象。
亚当·斯密信奉的意识形态被称为自由主义，有人喜欢称之为古典自由主义。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提出：
对人性的基本判断：人都是自利的，人所有行为的动机都是出于他们自利的打算。但是，这里没有说“自利”是好的还是坏的。
阐述了“看不见的手”原理。作者把市场机制的力量比喻成“一只看不见的手”——自利的个人会受到这只“看不见的手”的引导“有效地促进社会的利益”。
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意识形态被称为社会主义。但是，按照现在国际学界的观点，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社会主义是一种特定类型的社会主义，即“科学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
马克思在劳资关系中发明了剩余价值的概念，提出了剥削学说。而亚当·斯密认为，用劳动力去换取报酬不过是一种正常的市场交易行为。
英国思想家埃德蒙·柏克视为保守主义的代表人物。埃德蒙·柏克在《法国革命论》中指出：
他认为应该珍视一个社会中的成见，他甚至直截了当地把变革视为一件坏事，而把保守视为一件好事。
他还认为，如果抛弃了传统，就有可能“把我们自己变成野蛮人”。
他更把“绝对的民主制”视为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暴民政体。
现代意识形态的兴起
主要的现代意识形态均诞生于欧洲，所以意识形态的兴起需要在欧洲的历史背景中解读。
从14世纪开始，一直延续到16-17世纪，欧洲经历了起源于意大利佛罗伦萨的文艺复兴。整个思潮逐步趋向于重视“以人为本”的人道主义。
在16-17世纪，欧洲很多地区又经历了以德国为发源地的宗教改革。每个普通人都有权阅读《圣经》，都可以直接跟上帝沟通和对话。
然后，18-19世纪又发生了以英国和法国为中心的启蒙运动。欧洲人开始对人的理性有了重新的认识，人本身的地位被抬高到过去从未有过的高度。
而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更是喊出了“自由、平等、博爱”的政治口号。
理解现代意识形态还要了解从文艺复兴到当代欧洲社会（后来也包括美国）主要的历史进程。
欧洲从政治上讲大概经历了从封建主义的衰落到民族国家的兴起——如英法民族君主国的出现和德国统一等——再到政治革命——如英国宪政革命、法国大革命、美国独立战争及选举权普及等——这样的历史过程。
欧洲社会结构出现了很多重要的变化。在工业化、现代化和城市的变迁中，这些国家的阶级结构发生着重要的变迁。历史地看，工业革命导致了有产者和无产者的尖锐对立。后来的20世纪上半叶，欧洲福利国家逐步开始兴起。这个变迁的重要结果是欧美社会阶级对立的弱化。通过市场化方式（如大量的养老金），美国大型上市公司资本的社会化程度已经非常高。
欧美社会经济的重要变迁。英国工业革命启动之后，西欧经济实现了相对较快的增长。但是，后来马克思意义上的经济危机随之而来。自由资本主义创造经济繁荣和技术进步的同时，也面临不定期的经济波动问题。自由资本主义造就的经济繁荣使其拥有大量的支持者，同时由于经济不稳定或经济危机创造了大量的反对者。国家与市场的关系，也构成了意识形态冲突的重要来源。此外，欧美社会也经历了贫富差距与经济不平等方面的重大变化。贫富差距与不平等程度的减弱，总体上会缓和与阶级有关的意识形态冲突。
从概念上说，意识形态是现代社会科学体系中的一个概念和范畴，意指“一个行动导向的信念体系，一套以某种方式指导或激励政治行动的相互联系的思想观念”。通常来说，政治意识形态有几个主要特征：
意识形态需要解释世界。当意识形态给出的解释具有说服力时，这种意识形态更能产生影响。
意识形态通常具有改造世界的企图心。多数意识形态都支持这样的信念：现状不够完美，现状能够变得更好。
意识形态通常还带有行动导向的色彩。特定的意识形态通常会鼓励某些特定的行动或行为，有时这种特定行动和行为可能发展为某种运动、政党甚至是革命。
意识形态的另一个特点是群众取向。意识形态只有能够用非常简单的语言来表述，才具有对普通大众的政治动员能力。
某种意识形态和这种意识形体的实践往往是两回事。这个问题往往具有较大的迷惑性。
什么是自由主义？
自由主义在流行的意识形态中是最早出现的一种，而后来的意识形态通常是站在批评、反对或修正自由主义的立场上逐渐成形的。
自由主义被认为是资本主义和工业革命时期的意识形态，大概在18世纪晚期和19世纪早期趋于成熟。自由主义的主要观点可以被归纳为一项政治主张和一项经济主张。
政治上，自由主义反对两样东西：一是欧洲民族国家兴起过程中尚存的封建主义和封建制，二是绝对君主制和专制主义。自由主义主张立宪政府与个人自由。
经济上，自由主义反对重商主义。重商主义今天已经演变为经济民族主义或贸易保护主义。自由主义在经济上主张自由放任，政府要尽可能少干预市场。
古典自由主义可以总结为对若干重要原则的倡导：
个人主义原则。在个人主义看来，抽象的社会是看不见的，社会是由一个个不同的个人构成的。只有这种政策相当程度上能实现了个人福利时，社会福利才能得以实现。其次，把个人因素视为整个社会创造动力的来源。
个人自由原则。古典自由主义会认为，国家或社会可以干预个人行为的惟一正当理由是为了保护其他人同等的自由与权利。
理性原则。自由主义相信随着人理性力量的发展，对自然和社会的科学知识的进一步发掘，这个社会能够不断地获得进步和加以改善，所以在历史维度上趋近于进步史观。
平等原则。自由主义主张的平等更多的是指形式的平等和机会的平等，而非实质的平等和结果的平等。
宽容原则。自由主义相信，每个人的个性与自由非常重要，所以社会要允许、容纳、甚至是鼓励多样性，宽容各种不同的选择和各种可能的见解。
被治理者同意的原则。既然个人权利优先于群体，国家权力来自个人，因此自由主义认为，所有统治都应该基于被治理者的同意。
宪政原则。自由主义认为，政府权力应该受到明确的限制，这就是最简单意义上的宪政原则。
自由放任原则。古典自由主义主张自由放任，无论是经济政策上还是社会政策上。
古典自由主义的大师们
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是古典自由主义的早期代表人物。他认为，基于自然法和契约论，政府的权力应该来自于被统治者的共同认可或者一致同意，设立政府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护国民的生命权、自由权和财产权。
古典自由主义的另一位杰出代表人物是上文提及的亚当·斯密。亚当·斯密总体上认为，人是自利的，其追求自利的过程客观上会在“看不见的手”的引导下促进社会的利益，所以他主张自由放任政策与守夜人国家。
约翰·斯图亚特·密尔是另一位杰出的自由主义思想家，他是19世纪英国最重要的政治学家、经济学家和哲学家之一，他的小册子《论自由》被视为自由主义的名篇。密尔认为政府惟一有权对个人行为加以干涉，是由于这个人的行为会对他人造成侵害。此外，密尔还强调“个性的自由发展是福祉的首要因素之一”。
自由主义的演进与嬗变
后来，自由主义遇到了很多严重的挑战。这种挑战首先来自于自由市场经济本身。间歇性的经济危机、贫富悬殊以及托拉斯和大企业垄断等问题，都是古典自由主义者未曾预见或难以有效回应的。此外，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快速发展还产生了对大规模公共服务的需求。
在这种背景下，陆续兴起的其他不同意识形态开始构成对古典自由主义的挑战，特别是保守主义和社会主义。后来，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内部兴起了现代自由主义。现代自由主义既是对古典自由主义的继承，又是对古典自由主义的改造。
现代自由主义认为，原先高度自由放任的制度安排是不恰当的，应该让政府发挥更积极的作用。因此，现代自由主义有两个基本特点：
尊重过去基本的制度安排，包括尊重私人财产权和市场经济，尊重宪政、法治与公民的自由权利；
在此基础上，主张强化政府干预——包括对市场、行业和企业的管制，加强对劳工阶层的保护以及建设福利社会。
古典自由主义并不赞同福利国家是个褒义词。因为政府权力太大了，政府做的事情太多了，政府占有的资源比例也太高了。政府既有可能促进了一般意义上的社会福利，但同时却可能侵害了个人自由和选择。
从历史上看，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可以被视为现代自由主义的早期践行者。当然，与欧洲大陆的发达国家比，今天的美国总体上仍然是福利更少而自由更多。这也与美国人强调每个人都应该成为自力成功者、而不是靠社会或国家的力量来保障个人生活的理念有关。
现代自由主义在经济学界的重要代表人物是被誉为20世纪最著名经济学家的约翰·梅纳德·凯恩斯，他于1936年出版了名著《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凯恩斯认为，如果整个市场自由运转，采用自由放任政策，就会出现有效需求不足的问题，所以政府干预就成为必要。
20世纪后半叶重要的现代自由主义政治哲学家约翰·罗尔斯，在其名著、出版于1971年的《正义论》一书开篇就说：“正义是社会制度的首要德性·，正像真理是思想体系的首要德性一样。”
罗尔斯的第一条正义原则可以称之为自由原则。简单地说，一个人的自由在不侵犯他人同等自由的条件下应该尽可能的大。
罗尔斯的正义论还要兼顾第二条原则，可以称为平等原则。简单地说，罗尔斯强调的平等原则是要对社会中的弱势群体较为有利。这样的话，政府干预就成为必要，政府干预也成为塑造正义社会的一部分。
新古典自由主义的复兴
到了 20 世纪 70 年代左右，凯恩斯主义政策开始引发很多问题，经济上主要表现是滞胀现象，社会方面表现为福利政策导致的很多社会病。这样，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或者叫新古典自由主义（neo-classical liberalism）开始崛起。新古典自由主义从概念上看，是对古典自由主义的一种复兴。
20 世纪全球思想界的一个重要人物是弗里德里希·冯·哈耶克。
哈耶克秉承的是个人主义方法论。他基于个人主义方法论来观察社会和世界。个人不仅被置于集体之前的优先位置，而且个人还被视为社会繁荣的真正根源与动力。
哈耶克的学说很大程度上基于其知识论。他的基本观点是：人在很大程度上是无知的，因为人所具有的知识和信息与其决策所需的信息相比总是少得可怜。因此，人类无法借助完全的理性来认知所有复杂事物背后的关键信息。从知识的结构来说，这些不同的有用知识总是分散在社会的各处。基于这种知识论，哈耶克有两个推论：
假定有一个中央机构基于理性和科学、依靠其所知的庞大信息来统一做经济决策，是完全靠不住的。理由是该机构所具有的知识和信息，与决策所需的知识和信息相比，还是少得太多。
人是相对无知的，这个社会又需要创新，而创新具有高度的不确定性。因此，一个好的社会要给每一个人及组织以探索和尝试的自由。由于不能事先计划和确定创新来自于何处，自由就为创新所必需。没有此种自由，社会就会慢慢停滞和僵化。当创新不再，经济繁荣和社会进步也成了幻想。所以，哈耶克反对理性建构主义（rational constructuralism）的观点和社会工程（social engineering）的概念。他认为，人类认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完全理性与完全信息，把社会推倒并按照自己的意图重新设计一次，这种想法是完全靠不住的。
4.2 国家起源的逻辑：安全与暴力
国家的起源与人性的基本渴望有关。人性中有两种基本渴望：一种是对安全的渴望，一种是对自主的渴望。但是，如果二者无法兼得时，人可能首先会放弃自主，选择安全。
而安全这种基本需求，跟国家能否提供秩序有关。国家的必要性，与人类对于安全和秩序的需要有关。如果没有国家，社会就会陷入缺乏安全和秩序的状态。而安全和秩序的缺失，是人类最无法忍受的事情。尽管一个社会也许存在压迫，但与之相比，人类更不能忍受的是无秩序的状态。
所以，安全与暴力这两个看似对立的事物，本质上却有着相通的逻辑。众人能生活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社会里，是因为一个拥有巨大暴力的机构的存在，这种巨大暴力的存在使得普通的个人与个人之间潜在的暴力被遏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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